condor from Cusco
Taken by Kris, Taiwan

每次經過Café Dos X 3門口,總有個站著抽煙的老男人,帥氣地將一隻腳彎起,扣在牆上,冷眼看著來來去去的人群。他的打扮從來沒變過,一條合身Levi's牛仔褲、格子襯衫和針織背心。臉上從來沒有一絲表情的硬漢樣,歷盡滄桑的臉孔讓人無法接近,但也令他變得特別地有吸引力,至少,對我來說,是這樣的。 進去後,才發現,那位令我著迷的老男人,是這家店的老闆。

他總是把眼鏡掛在鼻尖,斜眼看著前來結帳的客人,從不多話,也不微笑,灰白相間的鬍子和頭髮,令他有種讓人尊敬的氣質,活像意大利黑手黨裡的教父,大風大浪都見識過了,打打殺殺的生活也厭倦了,為了逃離過往的荒唐而來到了庫斯科。煙似乎是他活下去的動力,每吸一口,就像是注射一劑嗎啡般地快樂,每吐一口,隨之而出的是他的嘆息,他的悔恨,他的故事。
「他應該是離婚了,沒有小孩,如果有小孩的話,他應該會看起來比較慈祥一點。也有可能常常跟老婆吵架,每天一成不變地開店、關門,對他來說是種解脫。」我不禁這樣喃喃自語。
「什麼?你在對我說話嗎?」漢克從他的Lonely Planet中抬起了頭。
我搖搖頭,繼續在筆記本裡,偷偷的寫下我心中對這位老男人的好奇。
我們連續好幾天都準時在下午四點左右進門,五點結帳,然後尋找晚餐。老板一直對我們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,也有可能是因為我連買單時的西班牙文都聽不懂了,怎麼聊天呢?

有一天,我鼓起了勇氣,指著牆上斑駁的黑白照片,問了送來熱可可的老板,「esta donde?」他有點反應不過來,我只好用肢體語言,加上英文,「is this Cusco?」.老闆沒多說話,掉頭就走,不到五秒,他回來了,手中多了本書。書本的封面跟老板的臉色一般,毫無生氣,老舊的紙張看來不堪一擊。但是翻開後,我們發現了天堂。

牆上的照片原來是一個庫斯科原住民攝影師的傑作。從高山上的貧民區,一路跌跌撞撞的到了利馬(秘魯的首都),趁著在英國攝影師身邊工作時,偷偷地學,慢慢地看,直到英國攝影師回國,把他不要的相機送給了這位原住民後,他才開始了攝影生涯。慢慢地,他出了名。但是他沒貪戀都市裡的繁華富貴,馬上回到故鄉,記錄他所認識的庫斯科。


如果一本書可以代表人的內心的話,那這本書就是這個酷似黑手黨老大的老闆:不起眼的外表有著不可忽視的內在。每一張照片都是個故事,都是個值得紀念的kodak moment。秘魯第一屆的原住民小姐,攝影師自己第一次騎上摩托車的樣子,庫斯科的大街,高山上的教堂,死去的神父等等,每一張照片帶給我是震撼,是感情,是愛,是故鄉。

老闆應該也有說不完的故事吧。

在我們離開庫斯科的前一天,我們再次進入了這間紅色天花板和橘色牆壁的小店。點了最後一次的chocolate caliente 熱可可,然後,我捲了一管手捲煙送給他,當作離開的小禮物。他笑了。一秒鐘的微笑,我記得非常清楚,不是因為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某種情感,而是,我看見的是萬萬沒想到的,像個大孩子般的羞澀。
結帳時,他貫性地在小本子上寫下數字,然後放在我們面前,在漢克掏出錢包的同時,他突然轉身過去,從擺滿數百個小玩意的 展示櫃上,拿了一個小東西,對我點了點頭,示意要給我個東西,我迅速地脫下手套讓他放在我的手掌心,我看見了,一隻紅色的小禿鷹。老板再度微笑,說「Condor, condor.」剩下的我沒聽懂。不過,我想,他應該也知道,因為,我一直對著他傻笑。

開開心心地回到了飯店,一進門,就把它從口袋裡拿出來,在手上把玩。漢克很納悶的看著我,就這麼個小東西也能讓我如此開心這麼久。

「你啊,他很會送給你是因為他很會做生意!因為我每次自己去都只點咖啡,我帶你去,都會加點冰淇淋,懂不懂?」
「可是,他沒有誰都給啊!他只有給我啊!」
「寶貝,你太天真了,難怪會被你前幾個男朋友騙得團團轉的。」
我沒說話 ,我用一個大大的微笑和擁抱來當作我的回應,心裡想著的卻是,應該很久沒有人跟老板談心了,雖然沒能聊上幾句,但是心靈的交流是不需要語言的,不是嗎?

  有些人,(就是漢克啦)認為我的人生太過認真。

我除了基本原則外,還有很多在他眼裡看起來是莫名其妙的習慣。我從來都不借書給別人,也不喜歡交換書本。我對車子,尤其是小白(漢克愛車)和我之前的小黑(賣掉的愛車)非常之好,他們要洗澡,花個三百塊都覺得值得,但是要我花三百塊洗頭,我做不到。我的手帕都是用手洗的,但是貴上好幾倍的洋裝卻很有可能在穿完後的一個禮拜還躺在地上。我把大半部分賺來的錢花在渡假上,卻沒想過一棟房子的頭期款就這樣被花完。我的書通常比衣服貴,我的化妝品也都是姐姐施捨的,手上的鑽戒是媽媽買的。我從來都不介意冷淡的對待,至少他是用真實的情感在面對我,最討厭的是那些裝著很關心的臉孔卻在背後捅我三刀的人。我一向對那些八面玲瓏的人沒什麼興趣,也一直都很表裡如一地表達我的心情。不信教但是覺得有個上帝、阿拉、佛祖,堅決相信這世界上有真理。我當dj的十年當中從來沒把我的電話留給男客人,我相信所有的男人(包括漢克),在對的時間,對的空間,對的酒精濃度,就算對方是個不是很對的女人,他們都可能會上鉤,進而失身,搞外遇。永恒是狗屁,所有的人、事、物都會隨著時間而改變。長距離的愛情是bullshit。前任男友打電話來一定沒好事。跟他們有關聯的,我全都丟了,連去過的餐廳我都不會再進門。前男女朋友之間沒有友情,只有放不開的愛戀和習慣。我從來不把錢當錢,因為最能讓我開心的事,都是錢買不到的。


但是就因為我是個憤世嫉俗的老女人,永遠都帶著有色的眼光看世界,我還是寧願相信,有些人是不一樣的。是啊,我是很認真,就因為受了這麼多傷,上了這麼多次當,我還是相信人之初,性本善。


我相信老板是因為我問了對的問題而放下防衛心,想跟我交朋友的。雖然礙於我的三腳貓西班牙文而無法與他談天說地,但也從書上看見了老板的心,很古老,很經典,很道地,很熱情,就像他店裡常聽到的歌劇音樂,不是每個人都聽得見他的用心,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欣賞他的品味,更不是每個人都有緣閱讀這本私藏的書。攝影師的名字,當初寫下的日記和偷拍老板看報紙的照片,隨著漢克背包被偷而消失無影,但是,每次想起黑手黨老大的微笑,和伴隨我一路走完全程的小玩具,我也就不再那麼的在乎攝影師究竟是誰,書名到底是什麼,只記得手掌心上站著禿鷹的那一天,四千公尺高,常溫十度,讓我又冷又喘的庫斯科,特別溫暖。
 
就那麼一天,我看不見人性的黑暗,只看見我的小禿鷹一直在對著我笑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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